近日，讀了前奧迪研發主管彼得·梅爾滕斯（Peter Mertens）先生的一篇文章，深有感觸。在文章中他認為德國車企一直都在沉睡，如果還不醒來，遲早會在特斯拉這樣的創新企業面前付出血的代價。

彼得·梅爾滕斯（Peter Mertens）是一個典型的技術派。他曾在大眾、斯柯達、賓利、沃爾沃及奧迪等企業的技術研發部門擔任過重要職位，并且具有電信公司的從業背景，對于未來汽車工業的發展方向有著獨到的見解。

巧的是，國內造車新勢力的代表之一理想汽車CEO李想也針對特斯拉Model 3的銷量發出感慨，認為特斯拉屠榜的原因很初級，是靠自建超充站實現對其他品牌的碾壓的。而其他品牌贏了續航、贏了智能、贏了性價比，卻還是慘敗，也是完全跑偏了方向。不得不說，這樣的觀點都非常有趣，讓我也想來說兩句。

李想在朋友圈中分享了自己對于特斯拉碾壓對手原因的分析，很有趣，但卻有失偏頗。

一、睡大覺的德國車企與已經沖到床邊的特斯拉

在彼得的眼中，之所以將德國車企形容為沉睡，是因為自從傳統內燃機汽車工業成熟以來，汽車的每個功能和部件都極少有創新，"有的只是把這些功能模塊、子系統外包給供應商，讓他們提供更快、更好、更便宜的產品"。更要命的是，成百上千個外包供應商的產品都自成體系——如今我們駕駛的汽車上，有幾百個芯片分別管理著車上這些復雜的網絡，然而它們之間卻沒有協同，也沒有中心化控制，這些芯片甚至都不跟中央控制電腦進行通信，完全是各自為戰。

當前的汽車企業其實是集成商，很多核心技術都是掌握在外包供應商的手中。想要在未來汽車工業的前進道路上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須自己開發核心技術。這才是對當前行業固有模式的顛覆。

在特斯拉到來之前，人們并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這就好比是冷兵器時代的百萬雄師在拼命地讓自己手中的刀劍變得更加鋒利，但沒想到自己即將遭遇的對手卻是來自熱兵器時代的先遣部隊。

特斯拉最為顛覆的地方并不是三電系統，而是成為了"首個發布定制且高度垂直整合的汽車廠商，它的產品通過中央電腦來控制整個車輛的各個核心功能和非核心功能"。這樣的設計可以方便地改變汽車的駕駛特性、續航里程和加速性能等，所有這一切只需通過 OTA 對你的汽車進行軟件更新就可以實現。通過軟件這個工具，特斯拉改變了汽車業的玩法，改變了汽車業的一切。

在開發之初，特斯拉就是把軟件作為核心的。因此雖然從外部看不到太多不同，但其實它的思路和出發點是革命性的。

此時，傳統車企像極了第二次鴉片戰爭八里橋之戰中清軍僧格林沁的騎軍精銳，還想以輕刀快馬、以萬人之眾抗擊對面的敵人。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對面的敵人奉上的卻是排槍、霰彈、新式線膛炮和開花榴彈。此役清軍損失達3000人，英法聯軍僅陣亡5人。這完全是一場熱兵器對冷兵器軍隊的大屠殺，也充分證明了冷兵器相對于熱兵器的絕對劣勢。

傳統汽車企業肯定不愿意成為當年的清軍，然而卻并沒有真正找到迎戰的方法——他們還是寄希望于外部供應商，希望他們快速提供能夠使汽車數字化的零部件。然而，供應商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修修補補，而不是在定制化的芯片和技術上從頭開始基于高度集成的軟件架構上做全新設計。

彼得認為，傳統車企的這些舉動都是企業組織結構使然。特斯拉的出現已經使得汽車企業成為了軟件公司。軟件公司需要的自然是軟件工程師和軟件組織架構。可是，傳統車企卻仍舊讓那些精于內燃機和硬件的高管們去負責軟件的相關工作，就好像讓使用冷兵器軍隊的統帥指揮一支現代化部隊一樣，不出亂子才怪呢。彼得舉了大眾的例子：雖然大眾希望借助ID.3電動車來實現"軟件定義汽車"的重大戰略轉型，但這家典型的傳統車企在軟件方面還是搞砸了。現在不得不組織了上萬名 IT 工程師來解決其ID.3的軟件問題。甚至為此建立了一座臨時性的帳篷工廠，然后在每臺車上花6-7小時進行有線OTA（你沒看錯，是有線）。但在軟件公司看來，要搞定這些問題，或許只需要100名、甚至50名優秀的工程師就夠了。上萬人對50人，這和八里橋之戰是何等相似？這就是"代差"的最好證明。

肩負著"軟件定義汽車"的重大使命，ID.3是大眾汽車重大戰略轉型的產品。結果在一群只關注內燃機和硬件的高管們的帶領下，剛生產出來的ID.3終于在軟件上搞砸了。現在不得不連線OTA，真是笑話。

二、代差與野蠻人

近幾十年來，對"代差"一詞最好的解釋就是1991年的海灣戰爭。那時，薩達姆的軍隊也確實算得上兵強馬壯，再加上這些部隊的官兵大部分都經歷過兩伊戰爭的洗禮，武器裝備在當時也算是比較不錯的。所以人們普遍認為美軍可能再次碰到一個越戰泥潭。戰忽局的局座張召忠甚至做出"美軍倘若發動地面戰爭，將陷入伊拉克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的論斷。

但是，當F-117A這型人類歷史上第一款隱身戰斗機打響第一槍之后，人們看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戰爭形態。美軍的兩個F-117A分隊在防空最嚴密的巴格達上空投下激光制導炸彈，只用了短短幾分鐘就摧毀了伊拉克部隊的指揮系統。自此，薩達姆的部隊瞬間土崩瓦解、再也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在整個中，42架F-117A出動了1300架次，轟炸了戰略目標清單中40%的目標，自身無一損失。這就是現代戰爭中，武器的代差帶來的完全一邊倒的結局。局座也因此被啪啪打臉。

F-117A隱身戰機的出現使得現代化戰爭進入了新的形態。海灣戰爭讓人們領略到了具有代差的武器裝備所帶來的震撼人心的效果。

那么在和平時期，我們是不是就能享受歲月靜好呢？樹欲靜卻風不止，當你只想安安靜靜地做個美男子的時候，"野蠻人"卻已經在敲門了。無論是移動支付、還是網約車平臺等，都是"野蠻人"攪的局。

在歷史發展進程中，"野蠻人"總會出現的，他們既是舊秩序、舊格局的顛覆者，也是新秩序、新格局的開創者。對于汽車行業來說，野蠻人早已不只是在敲門，而是已經登堂入室，并且開始利用手中具有代差優勢的武器收獲大批用戶了。

三、笨蛋，關鍵是軟件！

沉睡的又何止是德國車企？作為全球最大的汽車市場，中國的傳統車企們在新浪潮的沖擊下，又有多少是清醒的呢？就拿前幾天剛剛發布的嵐圖來說，依舊看不出在底層思維層面有什么變化。雖然這家公司的名字叫做嵐圖汽車科技公司、管理層都以CXO相稱、考核方式也采用互聯網公司常用的OKR體系，但從高管的履歷就能看得出，他們的職業生涯還是根植于傳統的汽車行業。

即便在不同場合，東風都一再強調嵐圖這家公司擁有全新的組織機制，但從目前已知情況來看，對管理層的選拔依舊是按照燃油車時代的標準進行的。既然汽車工業的未來已經被特斯拉改寫，軟件技術已經成為重中之重，那么軟件團隊就應該最有發言權，就應該在管理層占據核心位置。但像現在這樣讓在軟件方面并無多少底蘊的團隊去負責嵐圖這個全新的電動化高端品牌，其結果極可能是：依靠外部供應商、開發出的是并無多少新意的傳統產品。這與東風集團賦予嵐圖的重任、與人們對于這個電動化高端品牌的期待都有著巨大落差。

嵐圖始終在強調自己是"造車新實力"，意在強調自己在生產制造方面具備的先天優勢，同時也是刻意與"造車新勢力"劃清界限。然而，如果未來汽車工業以軟件論輸贏的話，所謂的來自于傳統汽車行業的那些優勢，并不太會成為決定性因素。

嵐圖是剛剛發布的一個新品牌。其中折射出了中國傳統車企轉型過程中的努力。但如果按照軟件的思維去衡量的話，嵐圖是不合格的。

原本以為，在軟件這個問題上，對于造車新勢力來說，并不應該成為問題，畢竟當前國內新勢力三強：蔚來、小鵬和理想的創始人都有著深厚的互聯網基因。但從上述李想的感觸中，還是感覺到他沒有抓住問題的本質。特斯拉贏得中國消費者，肯定不是僅僅因為自建超充站，來解決用戶的充電問題，而是這十幾年來積累下來的品牌效應。為特斯拉品牌做背書的，自然是其領先的智能化水平。其率先采用的OTA系統給用戶帶來了無比超前的體驗——僅僅通過代碼的更迭就能改變自己這輛車的各種設置及調校，整個汽車行業也第一次看到了軟件的力量。

作為汽車工業歷史上最成功的電動車品牌，特斯拉顯然已經憑借著其顛覆性的思路及其在軟件方面的強大基礎將電動車的科技感做到了最極致。如李想所說，特斯拉在續航里程方面并不是最優秀的，在性價比方面也不一定排在前面，甚至自動駕駛模式事故頻發、價格體系飄忽不定、也發生了電池爆燃的慘劇，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擋消費者對其的熱愛。看來，軟件真的已經成為了決定一個品牌的興衰、決定汽車工業走向的關鍵性因素。

最后再來說說這篇文章的標題，這句話取自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1992年的競選口號——"笨蛋，關鍵是經濟！"（It's Economy, Stupid!）當年，他借此爆冷擊敗老布什，成為美國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之一。在此，我當然沒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希望借用類似尖銳的話語，也能為中國汽車企業的新老創業者們敲敲警鐘，畢竟忠言逆耳。

那些還在自認為血管中流淌著汽油的傳統車企高管們，該醒醒了。現在你的血管里流動的，需要是電流和代碼。而那些正在以新勢力為身份進入汽車行業的玩家們，也需要好好反思一下，是否自己真的想清楚了未來的汽車的發展方向？如果連自己面臨的挑戰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又該怎么去迎接挑戰呢？